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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指壁床后面的衣帽间。她将包背在身体一侧,悄无声息地起身。我再次指指她仍放在地上的酒杯,她马上将酒杯拿起,迅速穿过铺在房间大厅的地毯,推开门钻进了衣帽间,顺便将门静静地带上。

我突然想不透为什么要给自己身上揽上这样子的麻烦。

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我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我费力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冲外面答应了一声。然后过去打开了门,忘记捎上一把枪在手上,真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我第一眼差点没认出他来。也许沃尔道一开始也认不出他。他之前在鸡尾酒酒吧里一直戴着一顶帽子,现在把它脱了下来。他头上光秃秃的,一根头发也没有,反而满是结痂发硬的白色伤疤。现在的他看上去比之前老了不止二十岁,简直像是改头换面,完全变了个人。

但我马上就认出了他手中那把枪,还是那把带着巨大瞄准器的22毫米口径自动式手枪。我也记得他的眼睛,那双像蜥蜴一般狭窄尖利,闪着贼光的眼睛。

他孤身一个过来。随后将手枪轻轻贴着我的脸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对,是我,我们又见面了,一起进去聊吧。”

我向后退去,留出足够的空间让他可以轻易关上门,又不至于动作幅度太大。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很满意我的这一举动。

我没有害怕,我只是被他用枪抵着,不敢有任何举动。

关上门后,他用枪指着我继续逼我慢慢后退。直到我的腿肚子撞上了一个东西。他的眼睛紧盯着我的双眼。

“是张牌桌。”他说道,“某个傻子在那里下棋。是你吗?”

我咽了口唾沫。“算不上会下棋,我就是业余时间玩玩消遣一下。”

“那就是说有两个人。”他用一种略带嘶哑的尖细嗓音说道。像是喉咙被警察拿着皮革金属棍棒大力殴打过一样。

“只是一局残棋。”我说,“没有跟其他人下棋,你仔细瞧瞧那些棋子。”

“我看不懂。”

“只有我自己一个。”我说道,声音不可抑制地发抖。

“这无关紧要。”他说道,“反正我迟早会被警察找到逮捕起来,要么是明天,要么是下周,谁知道呢?我就是不喜欢你的样子,伙计。还有酒吧里那个小白脸,看上去就像那些在福德姆里运动队当左前锋的总趾高气扬的家伙,像你们这些人都该下地狱!”

我纹丝不动,同时一声不吭。手枪上的瞄准器还抵在我的脸上,像要跟它继续保持亲密接触一般。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桩买卖还很划算。”他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像我这样的老手不会留下完整的指纹让警察追查到。现在对我最不利的只剩下两个目击证人了。把你们两个干掉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沃尔道怎么就惹到你了?”我尽力让自己听上去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好遮掩自己吓到浑身战栗的事实。

“跟他合作抢劫一家银行害我在密歇根的监狱里蹲了整整四年。他倒好,逍遥法外了。在密歇根那四年里我可没少吃苦头,他们会折磨你到恨不得跳进娘胎再出生一次,好乖乖听话。”

“你怎么知道他会在那里出现?”我哑着嗓子道。

“我不知道。噢,是的,我在到处寻找他的踪迹。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跟他见面。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在街上曾经看到过他,但一下子就没了踪影。之后我就没有费功夫去找他了,但昨晚却被我瞎猫碰到死耗子撞见了。沃尔道,这家伙真是有意思。他现在怎么样了?”

“早就一命呜呼了。”我说。

“看来我宝刀未老。”他咯咯窃笑,“不管是喝醉还是清醒的时候。可惜这事办得再漂亮也不会有什么报酬。他们开始在市里通缉我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一把将枪口戳到我喉咙上。我干咳不已,差点本能地要抓住那把枪。

“不。”他轻声提醒我,“不要想那么干。你不是那种冲动的笨蛋。”

我将手缩回,垂放在身侧,将手心转向朝着他举起双手。他对我的这一举动很满意。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碰过我,只是一直用枪抵着我的身体。似乎也不担心我身上有没有带枪。事实上他也不会担心——如果他真想一枪干掉我的话。

虽然又回到那个街区,但他看上去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的样子。也许是那阵持续的热风对他造成了影响。它们现在正在外面呼啸着,使劲拍打在房间紧闭的窗户上,就像码头下总是翻涌不停的海浪。

“他们采集到了指纹。”我说,“只是不知道完不完整。”

“指纹是完整的,但不能进行电子传送就完事。他们要费点功夫把它航空邮到华盛顿去,再寄回鉴别结果到这里。知道为什么我能找到这里来吗,朋友?”

“你在酒吧里听到了我和那个小伙子的谈话内容。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和住的地方。”

“那是我找到这里的方法,我问的是原因。”他朝我微微一笑。那真是我见到过看上去最无耻的微笑。

“省省吧。”我说道,“把你送上绞刑架的家伙可不会叫你猜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说吧,你就是个狠角色。料理完你之后我就去会会那孩子。我刚才从总部一路尾随他回家,但我不得不指出,你才是那个首先报警的家伙,所以我就先找你来了。我开着沃尔道租来的车,从市政府那里就开始跟踪他回家。可是从警局总部就开始咯,朋友。那些警察真够可笑的,就算你面对面坐在他们大腿上他们也认不出你来。他们整天净开着那些警车在街上瞎溜达,间或拿着手中的枪开两下,顺带撞飞两个路人。一个是在车里打瞌睡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是上了年纪在二楼清洗拖把的清洁工阿姨。但还是没抓到我这个他们千辛万苦想要通缉归案的犯人,真是帮可笑至极的废物。”

他将枪口抵着我的脖子转动,开始目露凶光。

“我有的是时间。”他说道,“沃尔道租来的车子不会马上就被发现,他们也没那么快可以确认他的真实身份。我对沃尔道了解得很,他是个聪明人,一个机警的小子。”

“你再不把枪从我喉咙拿开,我就要吐了。”我喊道。

他再次微笑起来,将枪口下移到我心脏的位置。“换到这地方还可以吧?给你个机会,说说想我什么时候开枪。”

一定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壁床旁衣帽间的门在黑暗中打开了一丝缝隙。一开始只有一英尺的宽度,然后慢慢打开到有将近四英尺。我看到了她躲在门后张望的双眼,但不敢盯着她看。我连忙紧盯住秃头男子的眼睛,不想让他的视线离开我身上。

“怕了吗?”他轻轻说道。

我抵住枪口向前倾了倾身,然后开始浑身发抖。我想他会很乐意看到我发抖的样子。女人举着自己那把小手枪,从她藏身的门后走了出来。我心里暗暗为她祈祷。只要她跑去开门,或者发出哪怕一声尖叫的话,我们俩就死翘翘了。

“好了,不要磨蹭一个晚上。”我颤抖着说。我的声音听上去虚无缥缈,像是街对面那台老旧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

“我就爱看你们临死前吓得半死的样子,朋友。”他微笑起来,“我就喜欢你们这样子。”

女人在他的身后悄悄地移动身子,没有发出一丝响声,简直像浮在半空前进一样。但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帮助,他才不会和她进行斡旋。我只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五分钟,但仿佛已经认识他一辈子的时间。

“小心我要大喊救命了。”我说道。

“好呀,你爱喊就喊。来呀,尽管喊吧。”说着,他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

她没有过去开门逃跑,而是站在他的身后。

“好了,那我开始喊了啊。”我说。

就好像那句话是暗号似的,她猛地将枪戳在他的肋骨上,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一丝响声。

他的身体立刻做出了一系列反应,就像叩击膝盖时会产生膝跳反射一样。他的嘴唇张开,双手跳动了一下,背部也随之稍稍弓起。枪口随之指向了我的右眼。

我蹲下身子,使出全身的力气用膝盖朝他胯下顶了一下。

他缩着身子低下了头,我顺势朝他下巴砸上一拳。我朝他挥拳的时候带着像要往第一条通贯大陆的铁道上砸下最后一颗钉子的决心。活动关节时我还能感受到指间传来的痛楚。

他的枪扫过我的脸侧但没有扣响,整个人开始重心不稳趔趄起来。因为极度痛苦,他开始身子左侧倒地呻吟起来。我用力朝他右肩踢了一脚,枪支随之掉落,一路滑到铺在地板凳子下的毯子上。我听到身后棋子散落一地的叮当声。

女人站在他跟前,低头望着他。接着她睁着一双惊恐万分的黑色大眼睛盯着我。

“你征服了我。”我说道,“从现在开始我的一切都属于你,直到永远。”

她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使劲瞪大自己的双眼,大到能清楚看到她蓝色瞳孔下的眼白。她举着手枪快步后退到门口,把另一只手伸到背后摸索到门上的把手,然后转动把手将门一把拉开,瞬间跑到没了影儿。

门在她身后关上。

她只顾着走,全然不记得还在屋内的帽子和夹克外套。

她只拿着把枪,而且为了防止走火,枪的保险栓还拴得好好的。

除了屋外持续呼啸的风声,房间里一片寂静。接着我听到他躺在地板上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脸已经因为疼痛变得青白。我走到他身后,搜了一遍他全身,想要找出更多他藏在身上的枪支,但一无所获。我从抽屉柜子里翻出一副手铐,从前面铐住他的双手手腕。如果他不拼命挣扎的话,它们是能治住他的。

虽然正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的一双眼睛仍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似乎想用眼神马上将我送进坟墓里去。他躺在地板的中央位置,仍像刚才一样将身子侧向左边。这个面容扭曲、皮肤干瘪的秃子,正张开嘴巴露出牙齿上镶着的廉价银质填充物。他张开的嘴巴就像个无底的黑洞,气息微若无声,还时不时呛住,有一搭没一搭地呼吸着,整个人虚弱无力。

我走进衣帽间,将衣橱里的抽屉打开。她的帽子和夹克衫就躺在我的衬衣上。我将它们折叠好搁到抽屉后面的底部,然后将衬衣整理好放在上面。接着我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上一杯纯威士忌。我没有马上喝,而是将酒杯放下,静静伫立了好一会儿,听着屋外那股不停拍打窗户的热风传来的响声。下面停车库的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一根经过多年日晒雨淋开始裸露在外的电线在狂风中不停撞击着建筑的表面,听上去就像拍打地毯的声音。

酒很快就在我的身体里起了作用。我回到客厅,将窗户通通打开。躺在地上的那个家伙也许没有闻到女人留下的那股淡淡的檀香味,但不能打包票别人进来会闻不到。

等味道散去后,我将窗户关好。用手擦去额头沁出的汗水,然后拨通了警局总部的电话。

哥白尼克接的电话。他用自己那盛气凌人的声音说道:“嗯?马洛?先别告诉我,我敢打赌你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抓到凶手了吗?”

“我们暂时别提这档子事好吗,马洛。你知道的,事情总是不会那么快就能尽如人意。”

“好吧,我不管他到底是谁了。你们赶紧过来把人从我的公寓地板上带走就行。”

“上帝耶稣!”话筒里传来他变得激动低沉的声音,“你等一下,等我一会儿。”他走开了好长一段路,我仿佛还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最后,他再次拿起话筒。“用枪打中他了吗?”他柔声问道。

“用手铐铐住了。”我回答,“接下来就把他交给你们了。我不得不用膝盖顶了他一下,但他没什么大碍。他到这里来想要把我这个目击证人灭口。”

电话那端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传来一阵甜得发腻的声音:“听着,朋友,你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

“将现场保持原样,不要四处张扬,知道了吗?”

“你觉得我会出去把附近的流浪汉都招呼过来做观众吗?”

“别生气,朋友,放轻松点。待在原地不要乱动。我马上就赶到那里。也不要乱碰房里的东西。知道了吗?”

“没问题。”我将自己的地址和公寓房号给他再说了一遍,好让他顺利到达。

我可以想象他那张颧骨突出的脸上此刻正神采飞扬。我从地板椅子下捡起那只22毫米口径手枪,将它握在手中坐下。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接着响起一阵敲门声。

哥白尼克独自赶了过来。他一步跨过门廊,带着狡猾的笑容将我推进房内,把门“砰”的一声推上。然后将背部抵在门上,一只手垂在大衣左侧,瘦骨嶙峋的脸上是一双呆滞、凶残的眼睛。

他将目光下移,看到了躺在地板上的男子。男子的脖子正在微微抽搐,一双眼睛急速翻转,像是生了什么病。

“确定就是这个家伙吗?”哥白尼克的声音略带嘶哑。

“确认无误。依巴拉去哪儿了?”

“噢,他没空过来。”讲这话时他正眼都没瞧我一下,“手铐是你的吗?”

“是的。”

“打开它们的钥匙呢?”

我把钥匙扔过去,他一把接住,然后单膝跪在杀手旁边,将他手腕上的手铐取了下来,扔到一旁。之后他从裤子的屁股口袋里掏出自己那副手铐,将秃头男子双手扭到他身后铐上。

“够了,你这个浑蛋。”杀手病恹恹地说道。

哥白尼克咧嘴笑笑,挥起拳头朝男子嘴上狠狠砸了一拳。他的头被砸得向后猛地一仰,幅度之大,几乎要把脖子扭断了。鲜血从他的嘴角慢慢渗出。

“拿条毛巾过来。”哥白尼克命令道。

我拿了条手巾递给他。他将它粗暴地塞进杀手嘴中,站起身子,将手指插进自己那头凌乱的金发中揉搓着。

“好了,将事情经过告诉我。”

我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给他说了一遍,但绝口不提女子的部分。所以事情听上去有点令人哭笑不得。哥白尼克望着我,一言不发。他用手抚摩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然后像之前在酒吧里那样,从身上掏出梳子,开始一丝不苟地将头发梳得服服帖帖。

我走到他身边,将杀手的枪递给他。他随意看了一眼,将它丢进大衣侧边的口袋中。他的眼神像隐藏着什么东西,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一个严酷而明亮的笑容。

我弯下身子将散落在地的棋子捡到棋盒里。然后将棋盒放到壁炉架上,移正牌桌歪掉的一条腿,还四处整理了一番。整个过程哥白尼克都站着静静地看着我。我希望他能想通一些事。

最终他想了出来。“这个家伙使用的可是22毫米口径手枪。”他说道,“他选择这把手枪因为他能驾驭它,这证明他身手相当不错。他敲开了你的门,将枪口抵在你的肚子上,逼你进屋里,然后对你说他来这里是打算把你杀人灭口的,然而却被你拿下了。还是赤手空拳的情况下独自拿下的。你还真是身手了得呀,朋友。”

“听着,”我说道,眼睛盯着地板,我拾起一颗棋子,在两指间将它来回翻转,“我正在努力破这局残棋,不要害我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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