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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嘉善有一位书生,叫周鉴,去城里考试,租住在张氏家中。

张氏是一位寡妇,丈夫已经去世了,她有一位女儿,叫莲娘,还有一位婢女叫秋霞。莲娘和秋霞都会针线活儿,家里的开销全指望她们俩。因为她们可以替别人做针线活,挣一些钱。

莲娘还有一位叔叔,号称出林虎,这家伙很有力气,曾经吧门口的两个巨大狮子挟在肋下,奔走如风。

出林虎是张氏丈夫的弟弟,他还没成家,因此和嫂子等人住在一起,分开居住。又因为他强横粗暴,力大无穷,无人敢惹,就连张氏、莲娘都怕出林虎。

周鉴住下后,考过了试。他看中了莲娘,想要娶她。他委托婢女秋霞,跟张氏表明心意。张氏一听,很高兴,认为周鉴是大家族人,说不定将来还能考中进士做官,自己能和他攀上亲戚,以后就不愁生活了。

只是,张氏很担心,自己的小叔子出林虎很无赖,要想嫁女儿,还得过他这一关。

这时候,周鉴接到了家里的书信,说母亲病重。他来不及跟出林虎商量娶莲娘的事,急匆匆就要回家。

张氏担心夜长梦多,在周鉴临走前,送了一块沉香玉佩给他,说:“这是我女儿莲娘小时候玩的东西,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权当定情物,以后忙完了家里事,就快回来,不要让我们苦等。”

周鉴接过了玉佩,答应了张氏。

到家以后,周鉴母亲没能撑住,已经去世了。

再说张氏,他把嫁女的事情跟出林虎商量,出林虎果然不答应。张氏屡次跟他商量,都不行。张氏又生气又没办法,最后抑郁而亡。

周鉴在家里忙完了母亲的丧事,得知考试没能考中,正好浙江有一位大官说让他做幕僚,于是他就去了浙江,顺便去看看张氏一家。

到了张氏家,婢女对他说:“莲姐姐一直在等你,只是出林虎是个好利之徒,如果你想娶莲姐姐,恐怕得多花一些贿赂出林虎,这样才可以。”

正好出林虎过来了,一看到周鉴,大怒,说:“你这个穷措大(贫穷的读书人),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为何直接到我家里来我侄女莲娘,除非有一千两白银,否则我不会把她嫁给你!”

说完后,出林虎瞪着周鉴,扬起拳头,吓得周鉴赶紧走了。

到了夜里,周鉴把船停在石门县地界,他气自己没用,打不过出林虎,因此也睡不着。

没多会儿,一条船靠近,和周鉴雇佣的船并排停放岸边。当时不少地方闹饥荒,很多人在水面上劫掠过往客人。周鉴担心来者不善,因此就问对方是何人。

船上的船夫听到后,说:“我们这里是劈竹铅的人。”

原来,城南三十里外,有一处地方叫逻水,那里远近有五十几户人家,一共有四种姓氏,分别是董、姚、徐和沈。这四姓人家都熟悉绳技,他们身轻如燕,迅捷如猴,舞起绳子来落英缤纷,十分美观。其中,董氏的女子,还会拳脚功夫,十分厉害。

绳技对于这四姓人家来说,是不外传的秘密,为了怕别人偷学,他们甚至还有一套自己的语言,类似于江湖黑话。比如,唱歌叫华轩,拨阮(阮是一种乐器,这里是弹奏乐器的意思)叫嘈姑,荡秋千叫仙劳,登高杆叫仙轻等。

这里,船夫说“劈竹”,也是这种话,意思是船里面是会绳技的人。

周鉴不懂,反而更加怀疑了,因此侧耳倾听。起初,船中有哭泣的声音,慢慢就不见了。就在寂静中,忽然有人喊了三次“蕙姐”,然后又听到有人惊呼“蕙姐割腿晕倒了!”随即又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听不太清,到半夜才停止。

早晨起来,周鉴看到对面船上有一位女子,大约二十出头,头发蓬松,脸上泪痕还没干。

周鉴好奇,又不好直接问,只好假意伸伸懒腰,大声说:“哎呀,昨晚太吵了,根本没睡着,感觉十分疲惫啊!”

那女子听到后,敛衽施礼,道歉说:“昨晚因为妾身的缘故,导致公子没能好好睡觉,打扰了!”

“昨夜哭泣的人,就是姑娘吗为何如此伤心”

“妾身是逻水董氏之女,蕙娘便是,自幼学习绳技,跟着母亲在吴越一带游走。现在,我母亲病重,因此我才哭泣。”

“难道没看郎中吃药吗”

“郎中看了,说是我母亲太虚弱,需要人参、茯苓等补一补。可是我没有钱,想着古人说割肉疗亲(古人认为,割身上的肉给亲人吃,可以治病,有很多例子,当然这不值得提倡哈,是一种极端的尽孝方式),我就想割腿肉给母亲吃,结果痛得晕倒。”

周鉴一听,顿时想起昨夜有人喊“蕙姐割腿晕倒”。他心中不忍,可是自己也没多少钱,只能尽力,拿了几十两银子给蕙娘。

蕙娘谢过了他,说:“公子真是慷慨之士,只是,妾身不是那些卖笑的女人,因此请教公子姓名,希望将来能报答公子。”

周鉴就把自己的姓名、家乡说了,然后两人告别。

周鉴做了幕僚,深得信任,后来那个官员被抓入狱,周鉴被牵连,也在狱中。

几天后,狱卒说有一位女子来看望周鉴。周鉴怀疑,一看发现是蕙娘。蕙娘说:“公子没有家室,不如我带公子逃走,如何”

周鉴说:“可以是可以,只是你办不到啊!”

蕙娘抓住周鉴的手,一拍他的手杻(一种刑具,能拷住双手,类似于手铐),手杻自动打开了。

周鉴一看,大喜,又说:“我本来就没有罪,过几天应该就能出狱了。你既然有如此神力,我想请你帮个忙,如何你知道出林虎吗”

“听说过,他厉害,号称万人敌。”

“他的侄女叫莲娘,曾被其母许配给我。莲娘记得旧约,想和我一起,但是出林虎却不肯,姑娘能帮我吗如果可以,我愿意倾囊帮助姑娘。”

蕙娘有些犹豫,问道:“她家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位婢女,叫秋霞。”

“这事儿倒也不难,只是没有的书信,她恐怕不相信我。”

于是,周鉴把张氏给他的玉佩拿出来,交给蕙娘。蕙娘告辞后,去找莲娘。快到莲娘家时,她看到彩色轿子出来,还有乐队,一拥而去。难道,莲娘已经被迫嫁人了吗

蕙娘赶紧进屋,看到婢女在后面哭。婢女问蕙娘是谁,蕙娘知道她是秋霞,问道:“现在,出林虎在哪里”

秋霞指了指后面的屋子,蕙娘说:“我是董蕙娘,这次来是为了替周公子接莲娘。”说完,她拿出那块玉佩,给秋霞看。

秋霞认得,不再怀疑,顿足说:“哎呀,莲姐姐被出林虎所逼,被嫁给副镇府了(官职)!”

“是她自愿吗”

“不是,我家小姐恨不得一死了之,只是没办法而已!”

脚步声传来,秋霞小声说一句“出林虎来了”。转眼间,蕙娘凌空一跃,飞出去跳到墙外面去了。出林虎昂头挺胸走来,没察觉到。

出林虎走后,蕙娘又跳进来,说:“我已经想到办法了。莲娘走之前,留下什么东西没”

“她的梳妆台没动,很多东西呢!”

两人一起到了莲娘卧室,看到一个金步摇(一种首饰,类似于钗子加坠饰,因为插在头上后,走一步就摇动一下,因此称为步摇),秋霞说:“这是镇府的聘礼,估计是催促化妆时,那些女人拉扯,因此被扯下来了。”

蕙娘大喜,说:“好宝贝,有了这件东西,我就可以进入镇府了。”

拿着金步摇,蕙娘直如镇府,看门人拦住她,蕙娘从容说:“我家老爷出林虎,叫我给小姐送金步摇来了!”

果然,蕙娘进去了,镇府也不怀疑,让她服侍莲娘。蕙娘趁机拿出玉佩,表示周鉴的意思,莲娘哭得更伤心了。

接下来,蕙娘说了办法,莲娘答应了。

晚上,来庆贺的宾客散去,莲娘假意很高兴,不断劝镇府喝酒。镇府也很高兴,很快就喝醉了。莲娘大声喊他,弹琴魅惑,他都没醒。

于是,蕙娘背着莲娘,飞了好几重院墙,然后到外面,驾驶小船,一路向杭州出发。到了杭州,周鉴已经出狱。

周鉴看到莲娘,激动地感谢蕙娘。蕙娘却说:“公子先不要感谢,一会儿,你恐怕还得找我帮忙。”周鉴不懂,莲娘蕙娘笑了笑,也不解释。

莲娘哭着说:“我虽然脱离了虎穴,但是秋霞还在家。她虽然是我婢女,但其实和我情深,比亲姐妹都好。如果秋霞活不了,那我也不会独活。”

周鉴无奈,只好继续请蕙娘帮忙。蕙娘笑着说:“这就是我说的,你还要找我帮忙。不过,已经过去了几天,恐怕出现变故了,我先去看看情况,你们先拜堂成亲就好。”说完,她离开了。

再说出林虎和镇府。镇府给了出林虎很多钱,因此出林虎才把侄女嫁给他。但是,莲娘逃走后,镇府不敢声张,只是逼着出林虎还钱。

出林虎得了钱就去赌,已经输了大半,无法还钱,只能圈一片地方,和人比赛角力,以一百两银子为赌注。挑战者赢了的话,出林虎就给他一百两银子;输了的话,只要给出林虎五十两就行。

蕙娘偷偷来到出林虎家,找到秋霞,他被出林虎派人软禁在屋里,不能出去。蕙娘想救她,但外面人多,万一打不过出了意外,就糟糕了。两人商量一下,得知出林虎设擂台,蕙娘觉得有办法了。

次日,来到擂台上,蕙娘仔细观察。

一位高大男子应声挑战,旁边的人说:“这是云中邓雄,曾经徒手跟老虎打架,不是他的话,估计也没人能打过出林虎。”

邓雄上了擂台,直奔出林虎,出林虎假意退步,邓雄趁虚而入。到了擂台角落尽头,出林虎蹲下来,一招“横扫千军”,右腿一扫而过。邓雄“旱地拔葱”起来,没想到出林虎预料到了,起来后一招“黑虎掏心”,直接打在了邓雄的胸口。

邓雄人如其名,十分雄壮,力气也很大,这一下他虽然中拳,但却没有倒,趁势拿住出林虎的两手手腕,脚蹬柱子,转一圈回到了擂台中心。这一招极妙,转劣势为优势,还化险为夷,连出林虎都觉得好。

蕙娘看出来,邓雄受了伤,她一跃上台,让邓雄上台,说要单挑出林虎。邓雄有了台阶,趁机下去了。

“如果我赢了,我不要银子,我只要你家的秋霞,可以吗”蕙娘说。

“自然可以,秋霞在我眼里,也就是一些银子而已,还不值一百两呢。你若赢得我,秋霞让你带走。”

出林虎一招手,旁人的人把秋霞带出来,秋霞双手在后面,被反绑着,台下的人都看不到。

围观者一看妙龄女子单挑壮汉,都很好奇,人越来越多。蕙娘一飞冲天,直扑出林虎,出林虎果然不简单,出掌护胸,与蕙娘四掌相交,蕙娘挡不住巨大的力量,借力飞起,足有两丈高,几乎要入云端了。

蕙娘飞起两丈后,身上拿出绳子,舞动起来,然后脚点绳子,身子又向上飞起一丈有余,如同大鸟一般。众人看得目眩神驰,忍不住叫好。

出林虎第一次看到如此轻功,忍不住抬头看。

蕙娘早已料到这招,她身后挡住了阳光。落下时,她身后阳光照射,出林虎看不清,正用手放在眉头上搭凉棚时,蕙娘已经落下来,她伸出右脚脚尖,踢中了出林虎的下巴。出林虎没料到,被踢倒在地。

出林虎想不明白,自己运气于身,护住周身要害,这弱女子怎么能把自己踢倒呢难道她内功深厚,但她年纪小,看起来不应该啊!

出林虎倒也说话算数,任由蕙娘带走了秋霞。

走了几里路,来到岸边,进了周鉴的船里。蕙娘对周鉴说:“幸不辱命,秋霞已经救来了。我对公子报恩完毕,告辞了。”

周鉴不肯,邀请她到自己家去,蕙娘不肯,还说:“公子,如果你对我还有情义,七天内到我家去,我们还可以见面。”

说完后,蕙娘上了自己的船,船上船桨如飞,小船很快消失了。

就这样,周鉴娶了莲娘和秋霞这对姐妹。三人很开心,在船上做夫妻,日子像逍遥自在。第六天,周鉴到逻水,打算去蕙娘家,但莲娘生了病,三天后才好。

等他们再到蕙娘家时,只见她家门户萧条,一个老婆婆开了门。

周鉴把自己和蕙娘的事说了,婆婆叹气说:“不知道小姐从哪里得到钱,帮夫人撑过去了,吃了人参茯苓,好起来了。只是,我家小姐回来后,右脚肿胀,据老身看来,她是把全身气都集中在脚上,这样才能踢倒别人,应该是和力士比斗,为了赢,只能如此。几天前,她吐血身亡,眼盯着门外,似乎在等人。”

周鉴一听,大哭,又没有办法,只能多拿一些钱来,帮助蕙娘母亲。他亲自去祭拜了蕙娘的坟墓,为之立碑,上面写着“侠女董蕙娘之墓”。

后来,他觉得自己没了母亲,莲娘和秋霞的母亲也去世了,于是把蕙娘母亲接到身边,当成亲母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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