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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忠礼刚出坝口，听得堆上有人喊他，回头望去，见是秀萍在向她招手，忠礼道：大哥说了，不要妇女下荡，水深。秀萍央求道：你靠岸，带我下荡吧。又道：听说这回打蒲黄，队里会给现钱的，我想给来兄来娣攒书籍费，省得开学的时候又焦心思。忠礼住着篙子说道：前几天下雨，荡里涨水，滩上水太深了，你下去半截身子都得下水。秀萍道：不碍事的。陆陆续续有船只过坝口进荡，吴文喜经过忠礼船边说道：你就把她带上船吧，嫌水深就去小人墩，那里滩面高水浅。秀萍又在堆上不停地催忠礼，忠礼遂将船靠岸，秀萍上了船，忠礼道：我们去小人墩吧，那里水浅。秀萍道：我不去，那个地方传说会作怪呢。忠礼笑道：你不是要下荡的吗水深的滩上你够不着打蒲黄，水浅的滩又害怕。秀萍道：水实在太深了，我就不下去，蹲在船上等你。忠礼道：你痴得了大热天太阳烘烘的，把你烤成鱼干子呢。忠仁撑船赶了过来，对忠礼道：不是说了嘛，妇女不要下荡的。忠礼道：她非要去的。忠仁道：她要去你就带她了吓得秀萍低头不敢作声，忠仁又道：上滩的时候，你靠着她，不要把她落单。忠礼道：晓得了。忠仁船头超过了忠礼的船，说道：我先去了，下傍晚早点回去。说罢，使劲一篙子，小木船呼哧向前驶去。忠礼笑着对秀萍道：刚才大哥说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回嘴的秀萍抬头朝前面望去，见忠仁的船离得远了，遂说道：你家里人，我最怕大哥，他眼一翻，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忠礼道：我也怕大哥，不过大哥从来都不伸手打我们，顶多发发火。
船靠西五顷滩边，生产队打蒲黄的都到了。滩边停靠着船只，人都下水进滩了，忠礼趴在船帮，用手在河里操水喝，咕咚咕咚喝了几捧，用手抹抹嘴，对秀萍道：你也喝两捧，滩里面水脏，不能喝。秀萍道：我不渴，早上吃的粥。忠礼下水，水果然深，齐了小肚子。秀萍也顺着船帮子下了水，水齐了她胸口，小挽子都浮在了水上，两人并排向滩心涉水而去，还没走几步，秀萍一脚跌了洼塘里，水没过她头顶，忠礼赶忙把她拉出洼塘，秀萍已呛了两口水，忠礼笑道：刚才叫你喝水你不喝，这滩里的水好喝呢吧。秀萍用手抹着脸上的水道：人家都要命了，你还在这里笑。忠礼道：你先上船，看来今天这个蒲黄你是打不成了，我送你上堆吧。两人上了船，秀萍浑身湿透，外面的衬衫和里面的粉红背心紧贴在身上，身材凸显无疑，秀萍不好意思，双手抱在前面，蹲在船上。忠礼欲拔篙子撑船，秀萍道：赵三哥，你先下去打吧，我在船上等你。忠礼道：这大太阳的，我们要打到小傍中的，再说水这么大，我也不放心你呀。秀萍道：荡口人，几岁都会游水了，还怕水，我也不是小女侠子，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忠礼不听她的，径自撑船向岸边，秀萍道：你前脚把我送上堆，我后脚游水过去。忠礼无奈。住着篙子说道：那怎么办呀成美男人撑船经过，说道：你们两个还没上滩呢忠礼道：没呢，你才来呀。成美男人道：家里到个亲戚，陪他玩会儿，下荡就迟了，我先上滩了。未了，还故意嘿嘿地笑了两声。忠礼见他船撑远了，对秀萍道：你看他最后那两声笑的。秀萍道：怕什尼呀，我们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就搭你船嘛，本庄上的人，哪个不欲着哪个。忠礼道：他家女人成美，本来就会有影子没影子的瞎嚼蛆，你看明个就有风言风语出来了。秀萍嘀咕道：嘴长在人家身上，她要说就让她说去吧。两人正僵在这里，刘三爷撑船过来问道：怎么不下荡忠礼道：下去过了，水深，送她上堆她又不肯。三爷道：我晓得哪块滩浅呢。忠礼道：大哥向道的，不能去别的滩，只能在这西五顷。三爷道：也是在这西五顷上。秀萍道：三爷，快带我们去吧。三爷道：你们跟在我后面。秀萍道：三爷你怎么晓得那块滩上有的三爷道：我看了十几年滩了，天方地势透熟。又对忠礼道：听说队长不准妇女及年纪大的下荡的。忠礼道：她赖在堆上不动，非让我带她。三爷道：她都这么大了，以后不要惯着她。遂又对秀萍道：把赵先生耽误了，别的起码打一小挽子了。秀萍不语，用根半截芦柴划着水玩。
到了那块浅滩面，果见蒲草青郁郁的，蒲梢蒲黄宛如才出炕的小鹅绒毛，风过后，吹起淡淡的浅黄色。三爷道：这一处够你俩今天打的了。二人下得滩面，水不深，才没膝盖处，那一处纯是公蒲，几无杂草。两人得心应手，弯下蒲棒莛子，抹下梢子上的蒲黄，一顿饭的工夫，便抹满了胸前的小笆斗。二人上船，分别倒在船的两头。正午过后，上船吃饭，忠礼带的是赵妈妈昨天晚上就摊好的三告面饼，秀萍出来匆忙，并未带干粮，于是两人分而食之。忠礼道：还有两块呢。秀萍道：不吃了，噎住了。遂趴在船帮上，用手捧了几捧水喝下，用手抹了抹嘴，打着嗝，笑道：饱了。忠礼吃完饼，也趴在船帮上，将头伸到水面，直接喝起水来，咕噜咕噜喝了一憋气。秀萍笑道：三哥像牛饮水的了。忠礼亦笑着说道：你把我比做畜牲了。
两人坐在船梁上闲聊拉呱，秀萍问道：赵三哥，玉莲在哪里上班呀忠礼道：在粮油店。秀萍不无羡慕道：她嫁个好人，享福呢，定量户口，吃公家粮。忽想起往事，心中悻悻不乐，恨自个儿没有勇气，没能抓住机会。她望着水面的小鸟，良久不语。忠礼道：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呢秀萍勉强笑道：没想什呢，赵先生问你件事，前些日子，你大舅给你谈媒，你怎么不肯的听说人家长得不丑呢。忠礼道：淑芬过世才半年，再说还带着文美在身边，不想连累人家。秀萍又问道：是不是你心里有人了忠礼道：哪有女人痴呀，会看上我，倒是你，老大不小的了，也该谈个婆家了。秀萍道：不着急再等等。忠礼道：再等等好的都要别人拣走了。秀萍道：没好的就在家做一辈子姑娘。忠礼笑道：哪有闺娘赖在娘家一辈子不出门的要不我跟你刮住些你有什么标准呀秀萍道：有你这么好就行。忠礼道：说笑了，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好。秀萍道：三哥——欲言又止。忠礼道：唉，有什呢事说。秀萍脸色泛红，说道：没什呢。忠礼道：没什么事我们就上滩吧，再打两小笆斗，早些回去。秀萍默不着声，下水，跟在忠礼后面。
下傍晚，打蒲黄的社员陆陆续续将船靠在后坝口，忠仁过秤，会计记账。忠礼的船最后一个过秤的，两人打满了船头后梢，吴文喜道：比我们多一小半呢。成美男人道：肯定是在东北角的那块高滩上，我们要去，赵队长不给我们去。大翠男人王学军也说道：说不准妇女下荡的，我家大翠要来，我都没带她。忠仁自觉理亏，板着脸对忠礼道：明天跟大家伙一起下趟子。转过脸又对秀萍道：明个你也不要来了，再来也不给你结账。忠礼秀萍过完秤，赶紧离开坝口回家。
忠仁到家时，天色刹晚，赵妈妈早已将粥盆端在小场棚里凉了，见忠仁回来便道：赶紧吃晚饭，蚊子出来了。忠信点了几根陈蒲棒头，插在上风口地上。忠仁道：今个儿行情不错，卖了好价钱，工分除外，现钱还要分个块把钱呢。又对士英道：我船上几个嗝咚蛋拿没拿上岸士英道：馊馒头还得过夜，煮熟了，被侠子们抢吃得了。文美又问忠礼道：爸爸，大大拾到嗝咚蛋，你怎么没拾到忠礼道：爸爸明个去找。忠仁道：你爸今个儿放个卫星，生产队数他们两个最多。赵妈妈道：还有哪个士英道：还有哪个，肯定是刘家二丫头了。忠仁道：老三，不是大哥说你，队里规定妇女不许下荡，你非带她下去，惹得大伙儿闲言碎语。士英接过话茬子道：闲言碎语是多呢，有些话说得难听死了，你们两个要是都有意，就说破了，找个媒人谈谈。忠礼道：大嫂看你说的。士英道：你还瞒着呢，哪个看不出来你们俩。赵妈妈道：你大嫂说的不错，你们两个就差那层窗户纸没捅破了。忠仁道：上次大舅给你谈媒，你不肯，我就估摸你心里另打小九九了，有些事傻子都看出明白来。忠礼道：我真没得那种想法，只不过把她当妹妹看待而已。一直不语的小丽岔道：都是家里人，还这样藏着掖着，男子汉做屈得了，以我说呀，要是你不嫌人家，直接请个人去她家门上提亲，肯做亲呢，就娶过来，不肯呢，以后就不要往来，一锯两个瓢。忠仁笑道：她四妈说话干脆。小丽道：本来就是嘛。
正说着，来兄来娣姐妹俩从路边走过来，站在忠礼身边，来兄轻声地说道：赵先生，我三爷叫你过去喝酒呢。忠信本来坐在三哥旁边，见来兄便端起了粥碗站起来，同来兄擦身而过，不想脚下一根草绳头绊了脚，整个人向前倾去，一个趔趄，人站稳了，手中的粥碗滑落地上，粥戽得了，碗打碎了，赵妈妈见状骂道：慌的什呢东西，好好的碗打碎得了。遂抄起墙根的旧扫帚，打在忠信的背上，边打边骂：小五猴子，做起生活来没本事，败起家来十足。忠仁劝道：妈，打两下子就算了。赵妈妈扔了扫帚，自顾去吃晚饭。忠信蹲在锅屋墙根抹眼泪。文巧过来，捡起地上的碗碴子，士英道：你拾那玩意做呢文巧道：隔房玩。士英道：怪不得鞋子容易坏的，尽是脚指头捅个窟窿。来兄见忠信挨了打，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摆在肚子里暗自发笑，和忠礼打了招呼，便和来娣离开。忠礼也起身，对妈妈说道：妈，我去去就回，你帮文美洗洗。赵妈妈道：少喝两盅，天气暑热的。忠礼道：我晓得。忠仁道：刘三爷那种人不轻易请人喝酒的，特别是班辈比他晚的，估摸着为他侄女的事找你抽抽心的，鼓不打不鸣，锣不敲不响，说见了也好。
